权谋之变
2009-11-16 11:44:46 南欤 来源:信息导刊
黄昏拖着浓重的阴影,在如霜月色中倍显凄清。函谷关犹如巨大的魅影高耸着,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,它重重地紧闭上了求生之门。
一个人叹息了一声,就像这个函谷关的黄昏。他怅然扭过身去,迈着沉重的脚步,依次登上长街边客店的台阶,逐个轻叩店门。
每个客店都是从“吱呀”开的幽幽门缝里伸出半个脑袋,疑惧地询问是否带有身份证明,当得知来人无所凭证时,急速闭门谢客前无不冷冷地扔下一个腔调:“我们商鞅大人制定的法律,留宿没有证件的旅客,店主要受连坐之罪。”
他们哪里知道,他们拒绝的正是他们的商鞅大人!
商大人要是微服私访,了解到自己亲定的法律如此神圣,如此权威,如此被忠实执行,如此令行禁止,那该是多么欣慰!可恰恰这次他虽是微服,却不是私访,而是仓皇出逃。追命索在他脑后“嗖嗖”地喧响,他慌忙出门时竟忘了带上身份证,于是便不期然地看到了到处给他亮起的一盏盏红灯。
他仰天喟然长叹:“嗟乎,为法之弊,一至此哉!”
是啊,趾高气扬地亲颁连坐令时,他何曾想到竟自陷此令?
商鞅自幼超级喜欢刑名之学,其法律、军事的研究成果颇丰,自有一套变法理论。理论是来指导实践的,而他这个卫国公族的后裔在本国找不到批发市场。他像战国时期那些周游列国的饱学之士那样,思想意识无国界,心胸视野满天下,哪里能推销自己的谋略产品,哪里就是他的公权摊位或柜台。好在那时也不设贸易壁垒,不会反倾销,统治者手里最值钱的资产是乌纱帽,送上一顶戴戴,那些推销者就可赢得个盆丰钵满。深谙权变术的商鞅,绝不会在一个茄子秧下吊死,他兜售的目光投向了国际市场。
经过市场调研分析,他认为魏国国相公叔痤能够易于接受、采购并推销自己的产品,就义无反顾地投其门下。公叔痤身患重疾,眼光却没有染病,对其很是欣赏,急不可耐地向来探视的魏惠王为他播发免费广告。魏惠王一听这个广告商才20岁出头,很青涩,要他来帮自己经营泱泱之国,不禁“嘿然”。
老谋深算的公叔痤读懂了魏惠王的表情和心意,更明白人才如战略物质,自己不用也不能资敌,便决绝地对魏惠王说:“既然您不用他,就必须杀了他。”可公叔痤又很惜才,不忍商鞅脑袋搬家,就又把魏惠王来看他时的全部情况如实地告诉了商鞅,叮嘱商鞅赶快鞋底抹油——溜。
年轻的商鞅自信,洞明,对垂垂老矣的公叔痤泰然地说:“既然国王不能听您的话而信任臣下,又怎么会听您的话来杀死臣下呢?”
话是这么说,他知道自己像一块石头,等待着上天来雕琢,雕琢的过程很痛苦,但能成就完美的自己。尽管正如自己所料,魏惠王没有杀掉自己,但公叔痤死了,他在魏国的市场也就丧失殆尽了。而秦孝公的“求贤令”恰在此时放大了一个市场,善于把握政治方向苦心推销自己的商鞅,一脚踏入了秦国。
商鞅“空降”秦国不久,便占有了秦国的巨大市场,声望急剧飙升。
声望不能保值,会亏损。商鞅懂得怎样去经营,懂得怎样去延长自己的保值期,懂得怎样去增加自己的营业额。干出个样子来是最好的证明。谁不给市场就把谁打得满地找牙,他把目标毫不迟疑地定在了效力不成的魏国上。在“围魏固阳,降之”,并迫使“魏人归赵邯郸”之后,以其雄才大略,巧言令色地说服秦孝公再使自己“将兵伐魏”。
魏国不甘引颈就戮,派“公子昂将而御之”。两军对阵,商鞅不战,却致信公子昂说:“我起初与您关系很好,现在你我为两国的将军,不忍心互相攻打,我可以与您面对面盟誓,高高兴兴宴饮而撤军,来保全秦、魏两国的百姓。”
此信写得动之于情,晓之以理,出于个人情感,维护国家利益,心系黎民百姓,谁能有理由拒而不受?可怜公子昂不识诡计,信以为真,高高兴兴赴会盟誓宴饮,生生地被商鞅所伏甲士擒俘。继而,已毫不设防的魏军,被秦军打得落花流水。
魏国无奈“献河西之地于秦以和”,并“因去安邑,徙都大梁”。惊恐中的魏惠王想到公叔痤的建议,把肠子都悔青了。
由此,商鞅的权谋之术在魏国走到了尽头。
因此,当他执掌秦国朝政19年后,被追杀逃至函谷关,不顾前嫌再向魏国寻求政治避难之时,理所当然地吃了闭门羹。
而秦国也因其所制定的严法苛律,所有的客店连一小小的卧榻都不敢提供给他。
此时的商鞅惶惶如丧家之犬,他投在深长而幽寂的大街上的阴影,好像崩溃的权谋上的注册商标。这个商标在秦国的注册过程,也一一地铺展在朦胧的月光和斑驳的阴影里。
商鞅当时初到秦国,经人引荐,三见秦孝公,一次次揣摩,一步步摸清了秦孝公的底牌,用心极为良苦,其谋昭然可见。第一次,他大讲三皇五帝,说得秦孝公打瞌睡;第二次,他极言王道仁义,讲得秦孝公呵欠连天。诡异的商鞅高兴地看出来秦孝公志不在帝道,也志不在王道,便在第三次面见时,劈头就问秦孝公:“当今天下四分五裂,您难道不想开疆拓土,成就霸业吗?”
秦孝公一听商鞅讲霸道,精神一振,伸手握住他的手:“请先生教我。”
商鞅遂志得意满,壮志酬天下,变法由此始。
胸有成竹的商鞅说服了秦孝公,雄辩滔滔的商鞅也堵住了大臣反对之口,可他不能一一去说服百姓。这难不倒这个权谋盈身的年轻人,他眉头一皱,计上心来,要让百姓知道他言必行,行必果,“乃立三丈之木于国都市南门,募民有能置北门者予十金。民怪之,莫敢徙。复曰:‘能徙者予五十金!’有一人徙之,辄予五十金。”这一下,可产生了不小的轰动效应:商鞅说话算数,那他的法令也是可信的!
不要认为商鞅此举的目的就是取信于民,这不过是他运用信用投资来达到推销主张而盈利的手段而已。娴熟的权谋,让他喝凉水都暖胃。
商鞅在秦国抡起了改革的大斧,左劈右砍,变法出新境,“秦民大悦,道不拾遗;山无盗贼,家给人足;民勇于公战,怯于私斗,乡邑大治。”秦国之强盛,已令诸国难以望其项背,超级大国遂颐指气使天下了。
他输入的新法,让自己的营业额和利润直线上升。从秦孝公那里接过封赐的大良造品牌,囊入商、於15邑,倾覆朝野的荣誉和权力,使他登峰造极。
但是,“商君相秦,用法严酷,尝临渭论囚,渭水尽赤。为相十年,人多怨之。”
太子曾指责他“新法严峻”,他不予容忍,可不敢动未来的国君,又要维护新法的权威和自己的声誉,强横刚硬的性格里配发了一丝机变圆滑,迁怒于教之不逊的太子两位老师,断然地割了一人的鼻子,刺了一人脸上的字。喝蜜吞剑的一招,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为自己的厄运掺入了重重的酵粉。
孝公死,太子继位,太子的两位老师蛰而翻身,告发商鞅谋反,发吏缉捕。此时的商鞅,满嘴再蜜里调油,也无济于事了,只好甩开了自己万水千山的腿。
逃亡的路通向函谷关,函谷关魅影如屏;暂栖的所在指向客店,客店因其严法拒其隐身。
命运的操盘手把他推向了自己设定的绝境。
他无所适从,走投无路,只有折返封地,组织人马出击,但这已是最后一搏。
结果是,被擒的商鞅,让曾指责“新法严峻”的刚登基的太子实行了最严酷的车裂之刑,其全家也在尽享荣华富贵之后“被死亡”。叱咤风云地奠定了秦国统一之基的人,自己却窝囊地解体了。
为老子效力,却死在了儿子的滚滚车裂下。权变之虞,何其只是腥风血雨。秦国因改革强大了,统治者一边享用着改革果实,一边为了平息既得利益者的怒气而把改革者五马分尸。也许,如果商鞅不迷恋热衷权谋,他就不会不得好死;但如果他放弃了权谋,也就没有富国强兵的“商鞅变法”了,也就很难说此后轮着秦国统一中国了。不过,就其本身而言,深深的权谋证明了一个简单的人生方程式:为人设局,予己挖坑。
商鞅为权而谋,强权而治,是否真懂权谋之变,亦未可知。
2010年4月22日 星期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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